莱金德·朱(音)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美女。身材高挑、长发齐肩的她是大学模特队的领队,这些模特经常被要求穿着紧身裙装,化着夸张的眼妆,在校园时装秀的T台上走秀。
    从大学毕业后不久,莱金德·朱的外貌再次引发了关注,但原因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今年夏天,她在以生活方式网红而闻名的中国社交媒体平台“小红书”上发了一张超短发素颜自拍照。
    “从model(译注:模特)成为自然女,”莱金德·朱在帖子中写道,还附上了自己模特生涯中“变身前”的照片。“好舒服!”
    莱金德·朱的照片收获了1000多次点赞和大量赞美。人们还称赞她不畏压力,勇于反抗传统的审美标准。“这也太勇敢了,”一条评论写道。
    鼓起勇气是有必要的,因为网上对莱金德·朱新造型的认可并不是故事全貌。负面评论也是有的,她都给删除了。
    在中国,任何与女权有关的事都可能是敏感话题。中国共产党长期宣称性别平等是其核心原则之一,但对民间组织十分警惕。在网上发表女权言论的女性总会遭到羞辱,有时她们的社交媒体账户也会以“性别歧视”为由遭到删除。遭受权势男性不端性行为对待的女性要么在法庭上败诉,要么被迫保持沉默。
    《剩女:中国性别不平等死灰复燃》(Leftover Women: The Resurgence of Gender Inequality in China)一书的作者洪理达(Leta Hong Fincher)表示,中国的年轻女性——特别是受过大学教育的群体——对这些问题的认识正在加强。她说,大学招生和职场中的性别歧视促使部分年轻女性抵制性别角色分工,包括那些与外表有关的规范。

    大批年轻女性受到了一种日益兴起的趋势的鼓舞,即拒绝中国互联网上所谓的“服美役”,23岁的莱金德·朱就是其中一员。“服美役”即为追求主流定义中的魅力而付出高昂、有时堪称痛苦的代价。而这些女性的理念是,不应把时间和资源花在达成美丽的标准之上,而要投入到个人发展之中,这包括接受教育和职业成长。
    “为了保持美,得不停地投入时间、金钱和精力去维持美丽,”莱金德·朱。“但我发现大部分的男生是没有这方面(困扰)的。我就觉得很不公平。”
    认同这一理念的女性也拒绝让自己挨饿,回避危险的节食文化,那已经成为热门互联网挑战的主题,例如要用户将一张A4纸垂直放在腹部,试图用其遮挡腰部。只有最纤瘦的腰才能被一张21厘米宽的纸完全遮住。
    莱金德·朱说,她还在北京读大学并考虑进入时尚行业发展时,一家模特经纪公司建议她至少减掉20斤体重,瘦到100斤。身高1米77的她感到不可理喻:“我不太敢想身体会遭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她决定转而攻读城市规划专业的研究生文凭。
    北方城市秦皇岛的安妮·谢(音)从中学时期就开始化妆戴美瞳,并为了穿上最小号的裙子节食。

    15岁那年,她因神经性厌食症入院接受治疗。那之后,她开始审视内心,并大受西蒙娜·德·波伏娃的女性主义经典著作《第二性》(The Second Sex)的启发。“女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是被后天塑造成女人的,”她说看完感觉“像被雷击中了一样”。
    安妮·谢说女性主义理论帮她摆脱了对外在的痴迷。现年23岁的她正准备移居海外,她不再节食,穿着宽松的衣服,不化妆也经常不穿胸罩。
    在西方国家,女权主义者数十年来都在对父权思想大声疾呼。但在许多东亚国家,即便在经济和科技快速发展的环境中,传统的性别期望依然存在,拒绝对美的狭隘定义往往被视为激进之举。
    日本女性发起了一场运动,反对要求她们在工作场合必须穿高跟鞋的着装规范。韩国女性掀起了“脱下束身衣”运动,挑战了该国根深蒂固且约束重重的美容文化。
    在中国,资本主义及其带来的繁荣在某种程度上导致女性追求外在美的压力变得更大。艾瑞咨询公司的数据显示,去年中国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市场规模超过690亿美元。
    国家的思想灌输提倡传统性别规范,敦促女性早婚早育,也缩窄了定义美的标准。“因此,政府会认为那些反抗传统审美的女性也更有可能以其他方式进行反抗,”洪理达说。
    来自东南部城市苏州的27岁女性泽尔达·刘(音)说,当她决定剪短头发,她必须亲自动手。理发师都很犹豫,担心剃得太短会伤到她的头皮——她觉得这个理由很荒谬:“女人的头就不是头了吗?”